我們知道,所謂“畬族是個刀耕火種的游獵民族”源自“畬”字本意, 在畬族歷史上或許曾經過著遷徙不定的“刀耕火種”的游耕生活。但是隋唐之際,閩、粵、贛三省交界地區已經是畬族聚集區。陳元光《南獠納款》:“南薰阜物華,南獠儼庭實。野味散芳芬,海淆參茂密。.....”說明當時這里雖是草“蠻”之地,但物產富饒,生活殷實,并不是一個“刀耕火種的游獵民族”所能擁有的,從正、野史古籍地名和畬族歌謠中提及的地名來看,象“黃連垌”“百家畬洞”中的垌、洞就不是指山洞,而是一片或一帶,畬歌中“你來我垌“娘垌”“郎垌”都是指村莊、地方。盡管地理條件不是那么優越,但比起后來的遷居地點并不遜色,放著這么好的地方不住,為什么要向外遷徙,難道真如一些專家所言是因為土地貧瘠、無法生存而到別處游獵嗎?稍有一點歷史知識的人恐怕都不會這樣認為,因為其后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多數是客家)照樣生存、繁衍著。那是什么原因呢,就讓我們打開塵封的歷史,看看畬族先輩們是怎樣為生存而“革命”的吧。
“畬族人民富有光榮的革命傳統”,在歷史上,畬族從唐朝開始經歷了太多太多的戰爭,反唐斗爭、宋朝起義、抗元斗爭、抗倭斗爭,以及近現代的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和新民主主義革命中,畬族人民都是積極踴躍地參加,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在中國人民革命斗爭史上譜寫了光輝的篇章。尤其是從唐到清的一次次抗爭,時間長的幾十年,短的也能堅持一、二年,規模之大,參加人數之多,慘烈之程度,完全可以占據福建革命戰爭史的重要一頁的,這些抗爭最終多以失敗告終,但這正是畬族外遷和落山而居的最主要原因。
史載“唐總章二年(669),(陳元光)隨父領兵入閩。父卒、代領其眾。會廣寇陳謙連結洞蠻苗自成、雷萬興等進攻潮陽,陷之。永隆二年(681),盜起,攻南海邊邑,循州司馬高王定,受命專政,檄元光潛師入潮。沿山倍道襲寇壘,俘獲以萬計,嶺表悉平。....景云二年(711)為藍奉高刃傷而卒”,從這些文字可以看出,在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僅陳元光就“征戰”畬族義軍42年,這可是朝廷的正規軍隊呀,而且“遇阻,退守九龍山,以兵少請援。咸享元年(670年),陳政之二兄敏、敷奉詔領府兵五十八姓增援”,這說明當時激戰之慘烈,不說陳元光手上沾滿多少以畬族為主的義軍鮮血,這里只想說如果只是一個“刀耕火種”的游獵幫,面對荷槍實彈、訓練有素的正規軍,能夠一戰堅持40多年,這也太不可想象了。
接著我們再看看唐末五代期間的幾次大事變。史稱:“王仙芝寇掠江西,高安人鐘傳聚蠻獠,依山為堡,眾至萬人。仙芝陷撫州而不能守,傳入據之,詔即以為刺史。至是,又逐江西觀察使高茂卿,據洪州。”鐘傳是“洪州高安人,以負販為業”,王仙芝領軍入贛時,他趁亂而起,“眾推傳為長,乃鳩夷獠,依山為壁,至萬人,自稱高安鎮撫使。”這是唐僖宗中和年間的事,可知“生意人”出身的鐘傳,手下也有萬人之眾,他所領導的隊伍應是以畬族先民為主體的少數民族武裝。
唐昭宗乾寧元年(894)黃連峒蠻二萬圍汀州,被王潮部將李承勛擊破。據《資治通鑒》胡三省注,黃連峒在汀州寧化縣南,后來稱為潭飛漈,南宋畬族領袖晏頭陀起義即以其為根據地,可知黃連峒蠻是畬族先民。黃連峒蠻圍攻汀州被鎮壓,閩西的土著勢力受到沉重打擊,很久不能恢復元氣。所以,從五代后期到北宋末年,大規模的“蠻獠”武裝反抗斗爭較少,而小規模的零星的“蠻獠”“寇亂”時有所見。如宋真宗天禧中(1017-1021),武平縣“峒獠久為民害”就是突出的一例。這里“峒獠”自然是畬族先民。
宋嘉定二年(1209年),江西爆發了以畬族李元勵為首的反抗斗爭。《宋史》卷三九“嘉定二年十一月,彬州黑風垌寇李元勵做亂,眾數萬,連破吉、彬諸縣,詔譴荊、鄂、江、池四州軍討之。”“嘉定四年二月乙卯,李元勵伏誅。....”
南宋時期,從記載來看,“溪峒種類”的反抗斗爭掀起了一次次新的高潮。如高宗紹興年間,在贛閩粵邊,有“汀、虔、潮、惠山寇為亂”,在湘桂邊界,則有“宜章峒民駱科”領導的叛亂,其后在理宗紹定、端平年間,閩西和贛南又爆發了晏頭陀和陳三槍為首的“寇變”。至于規模稍小的少數族造反事件,則史不絕書,僅閩西一隅,就可舉出孝宗隆興年間長汀縣葛畬的寇亂,及光宗紹熙中上杭縣峒寇結它峒為亂等事件。
尤其是南宋末年,為了抗元,放任畬區人民組織“畬軍”。《元史》卷九八《兵志》載:“福建之畬軍,則不出戌他方者,蓋鄉兵也。又有以技名者:曰炮軍、弩軍、水手軍。應募而集者,曰答喇罕軍。”“畬軍”成了抗元的一支強大力量,《宋季三朝政要》附錄卷六記載:“張世杰圍泉州將淮軍及陳吊眼、許夫人諸洞畬軍,兵威稍振。”《元史》卷一二《世祖本紀》九記載:至元十五年(1278),亦即宋帝昺祥興元年,“建寧政和縣人黃華,集鹽夫,聯絡建寧、括蒼及畬民婦自稱許夫人為亂。”至元二十一年黃華起義失敗,八月“放福建畬軍,收其軍器,其部長于近處州郡民官遷轉。”二十二年九月“詔福建黃華之畬軍,有恒產者放為民,無恒產與妻子者編為守城軍”。至元二十四年閏二月,“以宋畬軍將校授管民官,散之郡邑。”……
這些說明了,畬族人民積極參加張世杰、文天祥領導的抗元斗爭,成為斗爭中的重要力量。宋末元軍大舉南侵,文天祥起兵勤王,江西吉、贛等地豪杰與溪峒之蠻群起響應,成為文天祥勤王軍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畬、漢人民互相配合,并肩作戰,屢蹶屢起,堅持抗元斗爭近十年,最盛時眾至十萬,轉戰閩、浙、贛三省,牽制了元軍多路大兵。其中的著名領袖,閩北有黃華,閩西南有陳吊眼、許夫人等,粵東則有鐘大明、朱光卿等。這里的溪峒蠻是畬族無疑,廣東《大浦縣志》記載:“許夫人者,潮州畬婦也。”起碼說明許夫人帶的兵絕大多數是畬族無疑。
《元史》,《世祖本紀 》多卷中提到了反元斗爭,特別是卷一五《世祖本紀 》一二中提到的“...汀、贛畬賊千余人寇龍溪...”“鐘明亮率眾萬八千五百七十三人來降...”,劉塤《水云村泯稿》:“至元二十有五年,畬寇鐘民過亮起臨汀,擁眾十萬,聲搖數郡,江閩廣交病焉”,“(至元十四年)進至潮陽縣,宋都統陳懿等兄弟五人一社組兵七千人降。...從攻張世杰于大洋,獲其軍資器械不可勝計。諭南恩州,宋閣門宣贊、舍人梁國杰以畬萬人降。”(卷一三二,《哈刺<觛寸> 傳》)
到了明初。據明正德十一年(1517)就任贛、汀、漳等處巡撫的王守仁寫的《立崇義縣治疏》記載:“其初畬賊,原系廣東流來。先年,奉巡撫都御史金澤行令安插于此。”《續資治通鑒》卷215《元紀》記載:“陳友諒兵入杉關,攻邵武、汀州、延平諸郡縣,郡盜乘勝竊發,閩地騷動。”《揭陽縣志》記載:“元至正十六年(1357)丙申,漳州劇盜陳逐據揭陽,分將筑城,號陳定王,遂綽號陳吊眼,至洪武初始降。”元初有陳吊眼抗元,70多年后,陳遂又打他的旗號,可見陳遂也是一支相對獨立的領導當地畬漢人民反元的農民起義隊伍。雖然明王朝對這些反元有功的非謫系人員,既提防又嘉獎,統作“畬客”加以安插,這種統治辦法只起到一定效果。明、清時期,反抗斗爭照樣此起彼伏,接連不斷。《明史》記載的嘉靖年間廣東大埔余大春、程鄉藍松山(卷二二0《吳百朋傳》),隆慶五年惠州藍一清(卷二一二《張元勛傳》)作亂;《潮州俯志》卷三八《征撫》記載的萬歷十一年程鄉鐘大魁,崇禎三年鐘凌秀,順治元年打石山藍霖賊寇;《明史記事本末》卷四八,《平南贛盜》還記載了正德年間大帽山鐘聰,左溪藍天鳳,桶崗鐘景,贛南雷文聰等群“盜”蜂起,“至十三年而江西賊悉平矣” ...“革命”真的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但那正、野史中廖廖數語,又蘊涵著多少包括畬族先民在內的“蠻”“賊”血淚呀。
清朝詩人周亮工《夜登杭州城樓有感》:“秋老滄溟夜舞鯨,依然刁斗舊時聲;艱虞剩有囊書坐,饑餓慚看負楯耕。象洞云回迷鳥道,龍巖雨過認獠城。郊垌半是槃籃簍,十載汀南未罷征。寨前新月學弓彎,子舍云邊未肯還;永夜濤聲三水,孤城秋色七峰山;都人擁樹曾同鳥,畬客編茅別是蠻;異士臨風須自慰,親心萬里苦相關”。這首詩是作者秋天登龍巖城,放眼望去的真實感受,也說明了經過十年未罷征的殘酷鎮壓,那半是盤藍雷的汀南獠城已經物是人非了,作為都人都可以擁樹曾同鳥,對那些只能負楯耕、住茅房的畬族人也應該“親心萬里苦相關”了。